追忆一代人杰书法大家王雪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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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季风

王雪樵先生

  某天,我和书画家马河声先生在懒园约谈,聊起他在三十三年前和朋友骑自行车一路北去,沿途在北方各个县城、乡镇采风写生。骑到神木时,访到了民国书法名家王雪樵先生的后人,被热情款待,攀谈了很久。也是那次交集,马河声先生为其写了“仪侠忠勇杨继业,风流儒雅王雪樵”的楹联,至今悬挂在武老先生家客厅的中堂位置。   

  一段交情,从认识一直持续到现在。三十三年后,武老师变成了武老先生。儿子武广韬先生,也早已是榆林律师界鼎鼎大名的律师,任过当地一任律协会长。孙子武卓韵是留美博士,也在京华律师界崭露头角。武广韬先生打电话给马河声先生说,今年87岁的老父亲常念叨当年来寻访的马河声,也邀我一起去神木采访。   

  车上闲聊,知道武老先生是塞上书法名家王雪樵先生的小儿子。当年雪樵先生过世,几岁的他被过继给舅舅武止戈先生抚养、教育。武老先生年考入西北师范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在张掖某学校当老师,后回家乡神木任教,学生众多,声名甚佳。   

  塞外名士声名远播

马河声先生(右)和王雪樵之子武绍文老先生合影季风/摄   

  在雪樵先生的故居,我看到了家族的谱系,知道雪樵先生命运多舛。雪樵先生年出生在一户屠夫家庭,三岁丧母。时值清末,屠夫父亲深知家庭地位低下,决心培养最有出息的男孩支撑门户。   

  据武老先生说,父亲王雪樵天资聪明、幼而好学,小小年纪就获赞扬,12岁那年,在恩师推荐下给神木县新落成的凯歌楼题匾额,一时轰动,被誉为神童。雪樵先生年进入北京法政大学攻读法律,并在那时广泛学习书法,涉及汉魏六朝,处处搜求各式碑帖,每得一本好书便喜不自禁并心悟手摹。在西安任职时,雪樵先生经常出入碑林和各处大小书肆,收集历代各式书法拓本并广交同好。传闻,也是在那时他和陕西省主席、著名书法家于右任相识。年,29岁的王雪樵先生在神木任大学堂堂长时,开设数学、格致、史地、体操等课程进行新式教育,并增设了写字课,给学生传授书法知识和技能,组织书法活动,培养书法弟子。当年他提出的“雁不双飞,蚕不并列,岭断脉,干枯神完”教诲经验,令书法后学们非常推崇。   

  王雪樵先生对书法热爱成痴,传说他清早起床后不先盥洗而站立在案头,杜绝一切干扰,专心临习数百字后才做别的事情。数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家人常为研墨而叫苦不迭,包括学生亲友无不嗟叹劳累不堪。某次他为山西忻县一家富人写寿幛,谢绝润金,富商心里过意不去,用四头骡子驮了八摞纸,从山西运到神木相赠。他欣然接受,并用来临帖练字。仅这一项计算,就用了数万张,至今,存稿部分可见。他每确定一个练习项目,必坚持数月、持之以恒、一丝不苟、苦练不辍。后来砚台不够支撑了,他请铁匠给包了铜壳,上面题铭:“此砚系袁君伯玉所赠。余浸淫秦汉魏六朝碑碣,垂廿年矣,此石有劳焉。”加上题砚后的八年,就是二十八年。   

  武老先生说,据当年他的学生武怀义回忆,雪樵先生生前常说:“天分聪明者,也需要垛两三房纸练字。”又说:“篆隶具用筋骨血肉,颜柳欧赵仅具某一点。要在筋骨的基础上长自己的肉,要脱俗,独创一家,方有归属。”他强调“苍松古柏,如龟如鳖,长如螳螂,短如枣核”,从中可以明显看出他“尊碑抑唐”的碑派理论主张。他师古而不泥古,终于自成一体,尤其后晚期的书法挥洒自如、妙趣天成,苍老古朴中显示出独特风格。《陕西省志·艺文志》称其:“近代书法家,其作隶书松姿柏态,遒劲古苍;行书则如流水行云,秀丽飘逸。”   

  他的书法艺术在民国时期曾接受过全国性评鉴。年,军阀刘振华在军阀吴佩孚、张作霖的支持下纠集十几万人进攻西安,围城八个月之久,杨虎城、李虎臣率全城军民坚守,时称“二虎守长安”,冯玉祥将军率军入陕,解了西安之围。为庆祝解围,各界人士举行游艺大会。王雪樵先生受省主席于右任先生邀请,从神木骑着毛驴,冒着细雨踏泥浊行,辛苦跋涉了一个月,终于在大会开幕前一天赶到,受命书写“游艺大会”会额。据传于右任曾说过,此笔非陕北王雪樵当开莫属,要是雪樵先生不能到,他才决定自己“献丑”。雪樵先生即兴泼墨,一挥而就,受到冯玉祥、于右任及二百多位名流的极高评价,一时声明大振。这也是王雪樵生前引以为豪的一件事。   

  年,王雪樵负笈参加“北平笔会”,各路书法家轮流竞技、反复评鉴,他的书法被评为“北方第六”。从北平归来,途经包头,雪樵先生受到了河套同乡的盛情欢迎,广亨西经理董五三赞助川资二百大洋以示仰慕,他也在青冢河畔留下了不少墨迹。也是这两次书法盛会,让王雪樵先生的书艺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可并驰名塞北。   

  不畏强权寄托书艺

王雪樵先生的遗墨   

  从书艺影响上看,王雪樵先生应属于纯粹的书法家。一般书法家和文学家,人们都习惯理想化成嵇康、唐寅、徐文长、郑板桥等狂狷和不拘世俗的人物,好像不守规矩、张扬个性才是理解中的真名士。王雪樵先生的青年时期,国内皇权坍塌、群雄并起,各式新思想被海外读书的年轻知识分子引进回来,人们   

  陕北地处偏远、积习难改,妇女很少放足,他和进步学生成立天足会,宣传妇女放足,一个办法是在街上宣传,让人讲演和编写歌词唱,另一个办法是聘一个叫“宋大脚”的人为“查脚委员”,每日逐户检查,有妇女积极配合主动放脚,宋委员颔首赞许,拒不配合的,宋委员立即掏出铁钩,让人将妇女摁倒,用铁钩钩破金莲鞋。这些“惊世骇俗”的行为,让很多人恨不得对他吃肉寝皮,有人把钩破的小鞋扔在他家屋顶上、把裹脚布挂在门环上,在外呼叫王雪樵父亲的小名“王年狗”,以示泄私愤和报复。他依然不为所动,白天早起习字、午后巡街。日机轰炸榆林时,神木也不能幸免,妇女朝山上跑得飞快,都说幸亏“王疯子”救了她们,要不然只能在家等着挨炸。   

  雪樵先生的种种个性表现,包括性情品格来说,最不适合在那时的政府环境下当官,为高官参谋、秘书时职务卑下,也改变不了上层的腐败风气,却养成了他矜持清雅、藐视权贵的性格。这对他处世生活一点都不好,也使得他的个人仕途和政治理想受阻,又逃避现实不得,才把全部才情寄托在练习书艺上。他曾自号右军之裔、雪山樵夫、慕陶馆主等,意指步书圣后尘,并临摹《圣教序》,能惟妙惟肖,尽得其意传神。虞世南、欧阳询、颜真卿、曾巩、苏轼、陆游、米芾等其他先辈大师的书法,也被他当成师宗学习。他善写楷、草、行、多体隶,包括石鼓、礼器碑、张迁碑、张猛龙碑、晋文公碑、曹全碑等以及其他秦汉六朝碑碣,都能达到“不似所师却有所师”,杂糅创造并自成一家。   

  由于雪樵先生声名远播,免不了经常有权势人物打发人前来求字。年,陕北镇守使井岳秀过寿,副官携重金请他写寿幛,当时他正在关帝庙避暑乘凉,来人言语不敬激起了雪樵先生的文人风骨,直接拒绝说:“字不卖钱,恕不从命,请复命井大人,是手为父母所生、先师所工,非井镇守使然,送客!”副官倨傲,被他一巴掌打出去,掉落的银元在坡上乱滚。副官交不了差,又托驻神木的骑兵师师长高志清帮忙。雪樵先生和高师长交情不错,听说又是为井岳秀写寿幛,便大清早跑到堂兄王应中家里,说:“我这几天要躲鬼,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我有上好纸墨,正好给你写上几条。”他在堂兄家写了条幅、中堂。副官找不到他,只好另请人代笔。寿诞那天,井岳秀在客人面前打开寿幛,发现署名的不是王雪樵,一时尴尬,呵斥副官不会办事。   

  当地有石匠请他写一幅中堂,驻军营长也慕名请他写一幅中堂,他给叫侯二拉的石匠写好,打发侄子亲自送去,却拒绝了行伍出身、骄横的崔营长。从这些传闻逸事就能看出雪樵先生对上孤直冷峻,却最喜欢本地乡党,但凡乡亲们有所求,他无不应允,并倒贴好纸香墨相送,就像他把自己的书法比喻能“暂借老妪复瓦盆”,也可以“不如高卧且加餐”,这种刚直不阿的文人品行,正如他敢拂逆犯上的文人风骨。   

  他在神木当官时,当地有位大乡绅,以前是官碱局的局长、省参议员。在局长任上积攒了不少横财,有人说他把瑶镇碱厂的银子驮回家,谎报被土匪抢去了,并给南乡的红军栽赃,自己却放高利贷给南乡农民,在民间评价很坏,上任神木的官员要先拜见他,外地回乡的官员和旅外学子回来也形成了“未曾拜正堂而先拜乡绅”的惯例。年,神府区国民政府围剿红军,一为敛财补充军费,二则打击少数土豪劣绅,以平最大民愤。雪樵先生和旅外回乡的学生史仙洲、张耀庭收集劣绅罪证,经榆林专署专员批示逮捕,但对方行贿后,被当局立即释放了。劣绅弟弟是县财政局局长,放出口风说:“我要让他王雪樵好好跑,要像蚂蚁越跑腰越细。”时值“七七事变”全民抗战爆发,雪樵先生远赴扎萨克沙王府(位于现内蒙古)当秘书参谋,欲实现其救国理想,但在45岁那年却不幸患上伤寒不治,听说他死后一袭旧袍裹身,让人唏嘘。   

  王雪樵先生的书法技艺在近代书法史上影响极大,他生前与近代书法家于右任、李棠、王鲁生等人齐名,墨迹遍留于京华、榆林、内蒙古、神木等地,那些都是他曾为参谋、秘书的工作地和生活地,馈赠内容被收藏人视为珍品。他为朋友写的对联,习惯借前人佳句抒发自己的情怀和高远志向,给同窗好友庄直亭写的“宁与渔樵为小隐,不随莺燕逐波尘”也表达了他对文人隐逸情结的期盼和对时代黑暗腐败的不甘苟同以及个人找不到康宁出路的心理纠结。   

  亡殁沙王府留下传奇书艺

  王雪樵先生亡殁的沙王府旧址季风/摄

  年,王雪樵先生家园遭受日寇飞机轰炸,大量手稿、碑帖毁于战火,他携家小转移至神木南郊贺家坡,所有藏稿藏书和拓本也搬迁过去。雪樵先生去世后,其遗孀武氏仍带孩子居住在那里,但房子年久失修,逢大雨天导致屋顶漏雨,天晴后武氏央求村民搬出晾晒时,很多字被人顺走,她问对方拿去做什么,对方说是“糊窗户”。年,神木教育科长和民政科长陪同县长侯石年,两次前往贺家坡去观赏雪樵先生遗墨,县长对武氏说:“你们留下也没有用处,字和帖又不能当饭吃,你们母子需要生活呀!”给了一垧半园子,也就是四亩半水地,前后两次让人拣去两箱字帖书法。剩下的全部霉沤,几乎毁没。   

  年,武绍文先生回贺家村探亲时,发现很多人家都用父亲的书法“糊窗户”,留下的内容也被生母做“鞋样”用了,经他查问,已经被“糊”了好多年了。“文化大革命”中,剩下的墨宝被当成四旧烧毁。王雪樵的一个侄子把代族兄保存的上百件作品用一根火柴点燃,接着家族亲友都把存着的墨宝主动“自我革命”,将其付之一炬。尽管如此,雪樵先生因为喜交朋友,生前馈赠甚多,书写量很大,才有虽历经战乱、“文革”毁弃,至今仍有上百幅作品在山西和榆林等地留存。   

  武绍文老先生在改革开放时及时进行了抢救,加上三代人不懈努力和政府有关部门的参与,才得以让散落的王雪樵先生的一百五十多件书法真迹逐渐知道具体下落和得到妥善保护,并发现存留下的两块碑记和几首小诗。那块《重修古佛洞碑记》是年他在南京常驻三年时,因母亲去世再回神木,隐居在附近的古佛洞、关帝庙处调养身体并研习书法,应高志清师长邀请所作之书。原碑已毁,拓片是因当时有一家富人为习书法而偷偷拓印一份才得以保留到现在。作者在雪樵先生直系孙辈武广韬的办公室看到的两幅碑拓,其中一幅就是此拓本,内容骈散结合、错落有致、文采斐然,书体浑厚结实、遒劲力健,深得古帖汉隶精髓,是他留下不多的原创作品。   

  按王雪樵先生的生平年谱考略,那几幅书法是其中后期作品,后来他远去札萨克沙王府任职,适逢百灵庙战役、成吉思汗陵西迁。那天早晨,武广韬先生陪我们去现已属鄂尔多斯市伊金霍洛旗的札萨克镇(新街),看到早已变成土墙、荒地的沙王府遗址。我和当地的一名妇女交谈,她依然知道沙王府昔日的景象,并手指两侧高耸土堆说是沙王府大门的位置。以前威赫的沙王府,贵族、官员来往络绎不绝,沙王和贝勒在这里办公,管理六旗一区的政务。现在却是残垣废墟和一片结着棒子的高秆玉米地。   

  早饭后,大家开车转去高处,遥看两公里外的成吉思汗陵。当年雪樵先生参与了沙王以伊克昭盟盟长兼保安司令身份向重庆国民政府和行政院呈请西迁陵园的事件。那时内蒙古被日寇长期觊觎,为防止成吉思汗陵被日本人控制,成陵被批准南下西迁,在甘肃榆中的隆山大佛寺安置,年再度回迁到如今的伊金霍洛旗。陵园西迁那年,雪樵先生亡殁,不知这些和王雪樵先生当年的秘书参谋职务是否有着关联?   

  王雪樵先生是民国时期极具个人理想追求的书法大家,但却在具体生活上做着如同小吏的刀笔身份。他被同盟会会员、北洋政府众议员裴宜丞先生推荐,以北京法政大学肄业资略从政,任府谷麻地沟县丞,后任李根源省长的机要秘书,却将更多兴趣用于研习各朝的书艺。推测他的个人性格,也得见为旧式知识分子的独善与兼济,毫不容于北洋军阀执政的时代,才在年从农商部离职,回神木担任神木看守所所长。地方小官和大官僚机构的秘书职务对雪樵先生来说,都不能施展个人才学抱负,更让他失意惆怅,他代表高志清将军奔走于南京军政部,到过五台山朝圣,企盼在佛祖的点化下找到为政府效力和在民间隐逸的角力平衡,包括去五台山求神明暗示,可以看出他内心徘徊、犹豫不决,一直处在找不到安置个人理想的忧郁情绪中。   

  从文人个性上看,雪樵先生有着豪侠慷慨激烈的一面,又有着文人内敛沉静的另一面,这些在书艺变化上可窥见一斑。因为肄业法政大学法律专业的资历,他被聘为神木县看守所所长。县城有个美女叫“盖神木”,姿容秀丽、身材曼妙,被一个恶少艳羡。但此女性情刚烈、不认摆布,被对方罗织罪名设计入狱,和《女起解》《窦娥冤》等戏剧情节一样。王所长管理看押犯人时,发现女囚有难言之隐,便主动攀谈,让其说出原委,并亲自为对方写状上诉,几经周折终于把人救出,雪樵先生还在她出狱后为其书写条幅鼓励振作生活。后来“盖神木”远嫁外地,生活幸福。   

  综观王雪樵先生的坎坷经历,看得出民国政府黑暗昏庸治理才导致类似王雪樵先生那样的大才不能施展抱负,长期处于抑郁难平和忧思苦闷之中,但这也促使他在书艺中另辟蹊径。但可惜的是,就在他风格逐渐大成、多求变化之时却巨星陨落,在沙王府患上伤寒病不治。正如“天生天杀何尝尽,人是人非殊未休”,雪樵先生的人生虽短暂犹如彗星划空却异常耀眼夺目,书法成就能和民国书法大家们相比肩,而他本人的传奇轶事,即使埋没在浩瀚历史长河中依然能够被我们在岁月沉淀中钩沉出来。   

  “得志当为天下士,问心终愧世间人”是王雪樵先生墨迹隶书联的其中一幅,正如他无意道出了自己短暂而极有抱负的人生,今天我们在这里追忆先生,感受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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