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汉画像石考察石雕创造不为人们欣赏的艺

石雕创造不为人们欣赏的艺术

李贵龙

一切艺术都是人类历史和社会生活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都属于上层建筑的范畴,都是精神生活的反映和物化。

一切艺术都是人类创造的,但不全都是为人们欣赏的。

汉画像石就是专为逝者享用和欣赏而创造的一种绘画与雕刻相结合的艺术,是丧葬艺术的一个项目和种类。

丧葬艺术包括出殡、坟丘、陵园、祠庙建筑、神道石刻、墓室建筑、墓室装饰、棺椁装饰、陪葬品、尸骨装饰等诸多方面。汉画像石是墓室建筑和装饰的艺术。

丧葬艺术是伴随着丧葬习俗的产生而产生的。据人类学研究成果,丧葬习俗的产生与人做梦有关。先民和现代人一样,经常做梦,梦见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事情。特别是梦中与已故祖、父辈亲人在一起,他们像活在人世间一样,一块儿交谈,一块儿劳动,一块儿吃饭,一块儿娱乐,与阳世的世俗生活并无两样。醒来后,人们对这种梦中之事不能作出科学合理的解释,惊愕之余,就产生和形成万物有灵的观念,产生了祖、父辈亲人不死的观念,认为人的肉体消亡灵魂不灭,在梦中与已故亲人的会面与交谈,是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会面与交谈。就是说,在他们的观念和认知中,生命是永恒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生命存在方式的一种转换。死亡仅仅是一种生命延续和转换的过程,是从阳世人间转换到阴间世界去继续生命的旅程,同样有衣、食、住、行的需求,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的世俗日子。这种观念至今仍保留在民间。在陕北,时至今日把婚嫁、丧葬人生两件最重大的民俗事项通称为“红白喜事”。就是这种生命延续与永恒的观念支配了庶民百姓的时空感,让过去、现在、未来和阳世、阴间胶着参和、循环往返,没有明确严格的界限。生命延续与永恒似一条切割不断的链条,将生者与死者、祖先与后人、阳间与阴间连接,驱动生命的车轮永不停止地向前滚动。因此,人们能够正视死亡,除却对死亡的恐惧。人们确信死是生的另一种状态,是生命永恒运动链条上的一个节点。庶民百姓数千年循着事死如事生的观念看待死亡,重视丧葬,把亡者的殡葬仪式看成是办“白喜事”,让亡者入土为安,将亡灵安顿在另一个世俗的生存环境中去。

据考古成果,在中国的山顶洞人时代就开始对死者进行有意识的埋葬。当然,那个时代的埋葬仪式肯定十分简单,墓室建造十分简陋。当时人们就居住在十分简陋的山洞中,哪有条件为死者建造后世才有的结构考究、造型典雅、装饰华美的墓室?然而就是这种简单、简陋的丧葬仪式和墓室构造,开创了华夏民族丧葬习俗的先河。山顶洞人时代丧葬习俗产生的同时,丧葬艺术也同时产生,在尸骨周围撒上赤铁矿石粉的文化内涵和民俗寓意是什么?我们无从知晓。单就形式而言,肯定是开创了华夏民族丧葬艺术的先河。

随着历史车轮的滚滚向前,社会的进步,人们的思想观念愈加丰富与复杂,加之物质越来越丰富,丧葬习俗也愈加讲究和繁冗,丧葬艺术也愈加考究和精美,且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和相对具有共识的民俗文化内涵。用棺椁盛敛死尸在新石器时代中晚期出现;在仰韶文化时期,蚌塑龙虎图案出现在河南濮阳西水坡的墓室中。这些墓室还显简陋,装饰也显简单,但丰富和扩充了古老的丧葬习俗和丧葬艺术。到了商代,墓室出现了壁画,在商代晚期流行对棺椁的装饰,甚至出现了彩绘棺画。到了春秋战国至秦朝,丧葬艺术在继承古老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充实新的艺术形式和创造手法。至汉代,丧葬艺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汉代是政治上高度统一的时代。在东西汉余年的历史进程中,虽然也有叛乱、起义等内部的和周边民族侵扰的不安定阶段,但整体还算社会稳定。随着牛耕技术的普及,铁农具的广泛应用,良种的推广,耕作制度的改革和手工业的进步,经济发展迅猛,为丧葬艺术的发展奠定了社会、经济的基础。加之政府实行岁举孝廉制度,人们以丧葬礼仪为手段,竞比高低,以显孝行,扬名立世。在汹涌的成仙思潮的助推下,厚葬风愈演愈烈,使得丧葬艺术的形式变得多样复杂,内容越来越丰富多彩。出殡仪式更加隆重肃穆,坟丘越筑越高大,庙寝祠堂越建越豪华,神道出现并在两旁安放石像生,墓室越造越复杂,墓室装饰越来越瑰丽。画像石和画像砖就是产生于西汉的高规格墓室建筑装饰艺术。

年左右,一对阴刻“西河圜阳郭季妃之椁”9字墓门门扉的发现,传递出陕北的黄土层下埋藏着珍宝汉画像石的信息;年,纪年文字为“永元十二年四月八日王得元室宅”的汉画像石墓在绥德县城西山寺前出土发掘,打开了陕北汉画像石宝库的大门。此后,米脂、榆林、横山、子洲、吴堡、清涧、靖边、神木等县都有汉画像石出土,出土总量达余块。陕北汉画像石出土地域主要位于汉代西河郡范围内,即今榆林市,且主要集中在无定河、大理河、秃尾河、淮宁河、芦河等流域,尤以绥德、米脂县境内无定河、大理河两岸分布最为密集,是陕北汉画像石的集中出土地。

因建筑材料资源的差异,无定河、大理河流域的绥德、米脂、清涧、横山等县发现的汉画像石墓大多为石材,少数为砖或砖石混合砌筑而成,位于长城风沙草滩区的神木等县的汉画像石墓为砖砌而成。汉墓葬的形制有单室和前厅后室两种。通过土圹墓道就是墓门,墓门装置左右门扉,门扉可自由开合。经墓门通过很短的甬道进入前室、后室,一般前室方、后室长。后室口比墓门宽,且无门,一般置中柱石将室口一分为二。陕北汉画像石墓葬大多为这种形制。有的前室加砌耳室,有单耳室,也有双耳室。前室加双耳室这种形制是目前发现的最高规格的陕北汉画像石墓葬,米脂官庄3号墓、绥德延家岔1号、2号墓就是这种形制墓葬的代表。后室放置棺木,前室、耳室放置随葬品。前室顶部为八卦攒顶或四角攒顶式,后室及耳室一般为拱形顶。也有单室墓的,经墓门通过很短的甬道进入墓室,墓室置棺木,也置放随葬品,这种形制的墓葬只占已发现的陕北汉画像石墓的极少数。

陕北汉画像石在墓室镶嵌的位置主要为三种类型。一种是,画像刻绘在墓门的横额石、左右竖石、左右门扉石和后室口的横额石、左右竖石上,这种形式在已发现的陕北汉画像石墓中占大多数。第二种是,在墓门、前室四壁(包括后室口)镶嵌汉画像石,极个别的在后室前、后壁也镶嵌汉画像石。目前陕北发现的最高规格、最豪华的汉画像石墓都属于这一种。这两种类型的汉画像石墓主要出土于绥德、米脂等南部县域内。神木县发现的汉画像石墓,只在墓门的横额石、左右竖石和左右门扉石上刻绘画像,属第三种类型。通览陕北汉画像石在墓室镶嵌的位置,我们不难发现,墓门和后室口是画像石的主要镶嵌部位,体现主题要旨的图像内容都在这里展现。

细细研读已发现的汉画像石墓的纪年文字,墓主人涉及的地域有西河、圜阳、圜阴、辽东、高平、白土、辽东等地,涉及的官职有太守、校尉、羽林郎、长史、令、掾等。从中可以看出,这些画像石墓葬大多数为镇守汉王朝北方门户的边关守将和地方官吏以及外任还乡的官宦所建造。当然,也有不少是地主、大牧主等富豪为自己建造的,这从没有官职称谓的纪年文字中可以解读出来。平民百姓是没有能力建造如此豪华气派的墓葬的。

刀凿刻在纪年石上的文字也告诉我们,陕北已发现的汉画像石墓葬最早的是东汉和帝永元二年(90),最晩的是顺帝永和四年()。据此可知,陕北汉画像石墓大约存在了50年。这也大体与汉代陕北在动荡中出现短暂安定的兴盛时期相吻合。

汉代陕北,是一块动荡的疆土。在窦宪大破北匈奴之前,陕北是胡汉进退、争夺厮杀的战场,不具备产生画像石这种丧葬艺术的安定社会环境以及优越的经济条件和文化土壤。和帝刘肇于永元元年(89)派窦宪出朔方,大破北匈奴,使陕北地域出现了近半个世纪的安定社会局面。这时期戍守边关的文武官员众多,富豪商家云集,从而使画像石这种丧葬艺术得以迅猛兴起和发展。至顺帝永和五年()北匈奴侵扰西河郡、上郡,东汉政府被迫将西河郡郡治迁离石,上郡郡治迁夏阳,画像石失去了赖以存在的社会安定和经济繁荣的条件。随着郡治的迁移,陕北汉画像石这一丧葬装饰艺术也跨黄河向离石一带转移。

陕北汉画像石在50年左右短暂的存在期内,创造出了一座汉画艺术的丰碑。它以其广泛的题材内容、华美的构图形式、精湛的雕刻艺术、较多的出土数量和较高的质量占据了中国汉画艺术四大分布区域之一的地位,是研究汉代陕北乃至北方地区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民风民俗以及民间艺术诸方面极其珍贵的图像资料。

作为墓室建造构件和装饰的汉画像石,是为亡人创造的艺术,具有明确的祭祀功能、文化寓意和象征意义。汉画像石丰富的内容,是为了彰显墓主人生前的荣耀或表达对另一个世界拥有尊贵和富庶的期盼。我们可以想象得来,在雕刻完成和安装于墓室之间的时日,主人会向左邻右舍、亲戚朋友进行展示,目的多在炫耀家业的富裕,家势的强大,展示墓葬的豪华气派,以得到众人的追捧和赞誉,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并借助展示来博取“孝悌”美名,以孝廉换取功名。雕工画师的手艺得到人们的夸奖,在夸奖声中无形地为招揽活路做了广告。这种做法有着积极的效果:老年人看了,经济富裕者思索着自己过世后该建筑怎样的墓室,进行怎样的刻画装饰;家道贫困者在边欣赏边赞美的背后默默地流露出羡慕的悲伤;年轻人看了受到孝道的启发,产生为自己父母百年后建造更好的墓室的想法。

安置到墓室,人们就再也欣赏不到画像石的精美。画像石就成了逝者在另一世界的排场。这种排场在黑暗封闭的地下沉寂了千年,孝行的故事在地上传颂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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