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神木县石峁古城遗址

叩问石峁

◇贺 昕

第一次来到石峁,迎接我们的是从遥远的天际席卷而来的浩浩长风。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黄土高原人,面对如此苍凉而浩瀚的天地,还是感到了深深的震撼,连绵起伏的沟壑,飘逸的白云,高远的蓝天,粗犷的线条,构成富有野性的大写意,吸引着我的目光纵横驰骋。

近处,鲜艳的红旗在山峁上猎猎招展,那是扎根于此多年的考古队,他们用最温柔的动作轻轻唤醒这座沉睡了四千多年的古城;远处,农夫在山野里躬耕,他们只知道翻新的是脚下的泥土,殊不知正耕耘着一部厚重的史书;他们只知道廉价出售的是最寻常不过的陶器玉石,殊不知那是破解文化基因的密码;他们只知道锄头犁铧碰撞的是石头,殊不知那是有情感有温度的活物。啊,石头,那簇拥着、堆叠着的石头,此刻正以触目惊心的姿态,倾诉着悠悠千年的往事。

跟随讲解员的脚步,我们来到外城东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石头遍布的世界,瓮城、城墙、护墙、角楼、墩台、马面、窑洞、门塾、石砌院落。我一边走一边凝神谛听,石头汇聚成的声音潮水般涌来,在诉说,在悲叹。我想起埃及的金字塔,想起万里长城,想起生产力极其低下的史前年代里肩挑手抬的原始施工。占地约万平方米,超过20万立方米的用石量,如此浩大的工程耗费了多少吨血汗?流淌了多少吨泪水?讲解员介绍,当时的石峁已经拥有了等级分明的社会制度,那么,建造的主力军无疑是地位低下的奴隶了,当无数人惊讶于建筑工艺的神奇玄妙时,我的耳畔回响起的是工头的呵斥,皮鞭的呼啸、痛苦的呻吟……

只有大自然是平等的,四千多年前,这里也许是美丽的池沼,茂密的森林,飞禽走兽遍地,人类香火鼎盛。某一天,自然之神突发奇想,玩了一个雕虫小技,引发火山爆发、地震山洪等自然灾害,不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都遭受飞来横祸,于是集体迁移到更宜居的地方,空留满城的未解之谜供后人猜测。

再次来到户外,浩浩雄风扑面而来,撩开我的衣襟,吹散郁积在胸口的炙热。啊,风,这旷野的风依然千年如一日地抚慰着万物生灵,不管是腰缠万贯的达官显贵,还是流浪他乡的穷鬼乞丐;不管是名山大川,还是微尘草芥。一抬头,意外地发现旁边的石峁遗址管理处低矮的屋檐下,有燕子翩然飞翔,一个燕窠拥抱着几只挨挨挤挤的乳燕,哦,这小小的生灵也不择贫富,不论等级贵贱,不管是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是寻常人家的陋巷茅屋,千年如一日地依偎在屋檐下,与人类和谐相共处。

我们来到城址中部偏西的皇城台,一座金字塔式结构的建筑赫然矗立在苍穹之下。石头挺起坚硬的脊梁,形成层层包裹的墙体,向世人昭示着四千多年前固若金汤的赫赫雄风。皇城台前面是一个面积超过平方米的长方形广场,讲解员在三块再平常不过的残存铺面石前停下了脚步,他告诉我们,这是广场上仅存的三块石板。那么,四千多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还是隆重的庆祝礼仪?三块残缺不全的石板告诉我们,这里肯定迈过整齐划一的步伐,响彻过山呼海啸般的口号,演奏过或激昂或欢快的乐曲。岁月的风沙掩盖不住曾经的繁华,石头固执地坚守在四千年多前的位置,追忆着,诉说着。

我们走上通往内城的“皇城大道”,起步就是一条石铺的坡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以仰望的姿态缓缓上升,有人说,这样的设计也是别有用心的,因为皇城台里居住的是高等级的王公贵族。在上坡道的右侧,几块石板上的神秘图案特别醒目,讲解员告诉我们,至今还没有人能解释清楚这些图案的用意,我似乎看见它们眨着狡黠的鬼眼引诱人们去猜想,去叩问。在皇城台内的南护墙处,众多精美石雕让所有人都两眼放光,有类似蛇形的动物,有高鼻深目的人脸,有类似几何图形的符号,其中一个石雕人面像特别引人注目,只见他大耳垂肩,怒目圆睁,圆鼻高隆,阔嘴尽裂,双臂撑地,森然欲搏人。有人说这就是四千多年前石峁古人的模样,也有人说这是石峁人崇拜的图腾,我猜想,古人塑造这样一个面目狰狞的神灵,是否用来恫吓不可捉摸的自然之神?讲解员介绍,作为石峁城址核心区域的皇城台,已具备了早期宫城性质,是目前东亚地区保存最好、规模最大的早期宫殿建筑。我的目光穿越那幽深而遥远的历史隧洞,似乎看见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端坐于高高在上的宝座,他的脚下,四海宾服,万邦来朝。此时的皇城台,笙歌悠扬,舞袖飘飘,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极乐盛景。然而,这里横亘着更多的不平等,诚如杜牧在《阿房宫赋》中所悲叹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走下皇城台,我回头仰望,一轮硕大浑圆的落日正高悬于皇城台上空,啊,太阳,这永恒的太阳是平等的,它依然千年如一日地越过权力的顶峰,用一视同仁的目光注视着大地,注视着皇城台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我们来到石峁遗址资料室,骨针、骨笛、口弦琴、手镯、耳饰、石器、陶器等出土文物静静地躺在展柜中。据说骨针可以穿麻引线,口弦琴依然能吹奏出悠扬的古韵。它们缄默不言,却充溢着万千言语;看似毫无生气,灵魂里却跃动着鲜活的思维和灵犀。这些在今人看来再简单不过的生活用品,却经过多少工匠的打磨,多少双手的抚摸,多少心思的琢磨啊,四千多年前的古人又是怀着怎样热切的期望来创造它们,使用它们呢?

石峁老了,四千三百多年哪,多少桑海变为桑田,多少岁月化为云烟。可是在我眼里,石峁依然年轻,瞧,秃尾河蜿蜒而过,激荡着蓝色的深情;细碎的野花亲吻着石峁,散发出诗意的芬芳;世界各地的学者文人络绎不绝,叩问着谜一样的石峁;考古学家数十年如一日,栉风沐雨,探索着云迷雾锁的石峁;文明的曙光在石峁上空冉冉升腾,石峁,迎来了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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