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出新府谷民国才女苏雅云女士有悲含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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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出新/文

府谷由于胡汉交界,黄河与长城纵横,自古即为国家社稷之边陲要地。随着人类文明通关贸易的流行,府谷又扮演着中原去往塞外及中亚与俄罗斯口岸的商贸必经之重要角色。因而,几近千年的财富积累,人文蓄养,一个偏远贫瘠的山野之地,竟也成“村村有乡绅,堡寨有大户,城邑有巨室”的规矩礼仪之邦。据乾隆年《府谷县志》载,自唐设“府谷镇守”始的一千年里,累及宋、元、明、清,府谷人在国朝或朝廷派府谷的能员大吏早已不是鲜例,而是脉络清晰的源源不断。

这里边有卫国悍将如折家二百年之 将门,有文胆如苏轼之后裔进士、举人迭出,有能吏如柴家墕拔贡、治黄专家柴立本,有死士如黄甫红泥寨王祖谟弟兄。有关府谷文举武盛的特立独群,榆林怀远文史大家曹颖僧在他的方志名著《延绥揽胜》中有过中肯评价:“清乾道之际,府谷文化水准居陕北 。科甲联捷,文人蔚起。邑城有苏、杨、孙、闫四大家,世代簪缨,仕宦踵辉,其门楣有‘祖孙进士’‘父子举人’之匾额。海内名家题赠褒奖,书法秀逸,允垂后人矜式者足多。此后接踵继起,有柴、王、韩、高、袁,表率士林,堪称拔萃。”

所有这些文华武功的俊杰才士的集中爆发,到了20世纪初新旧变局中似乎找到喷射的燃点,府谷县几乎所有殷实之户,巨商大贾,纷纷斥资送子弟出省上学,越境读书;礼制的约束再也不成为禁忌,只要出门便为出息,成龙变虎任意由之,胡作非为自愿自责。开风气之先对“走西口”而来的府谷人犹如轻车熟路,敢闯敢为敢较真对文武皆备的府谷知礼晓文者从来胸有成竹,应对有余。故而在清末民初的大动荡中,府谷藏龙卧虎之地早有春笋等着冒尖,“哥老会”晋陕蒙龙头麻地沟口的甄树勋,木瓜园堡陕西省议会 届议员、参议兼米脂、横山二县县长的袁宝善,曾任米脂县长的府谷实力派人士柴镜荃等一跃成为社会变革中的风云人物,地方安定的顶梁砥柱。由于这些人士对推翻清王朝的不凡经历与功绩,因而使得府谷地方在京城朝野,地方大吏,名人雅士中悉知如故,联络互通共事便捷。胡岂云“偏僻绝道少文缺武之塞”?

国民革命政府成立之前,参加“北伐”带衔作战的府谷人就有八位,他们是经民国大佬于佑任推荐一起毕业于“黄埔军校”四期的学员:张万全,苏建民,杨怀瑛,韩子佩,焦浩同,王烈,刘维新,温哲。同样毕业于军事专门学校“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九期、第十六期的将官还有麻地沟口的孙友雄,柴家墕的柴鼎。至于一直活跃在国共两党领导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军事将领,文化杰士则更多,仅柴家墕一村就多达十几位。全县知名绩有成就如心理学教授杨清兄弟,马列译著大家舒林(苏启苍)。名医李来通,柴叔平(柴三先生),柴仲模(柴五先生)。博文高手王九皋。教育名师杨琛,孙计一。社会名流刘天鸣。革命功勋赵镈,高克亭。举义中将师长陈秉义,邬青山,段宝珊等。

府谷水长墙厚,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其在中国历史上的不同凡响:俊杰才士并出,争奇斗艳超常。只可惜,中国历史的循规“动荡中人才尽显,胜负后人才代谢”,犹如夜空中的烟花,短暂的绚烂之后,迎来的却是沉郁的寂寞。出现在民国舞台上所有那些非凡之士,文武之杰,在他们为祖国输诚,为民族搏击到战争结束,正准备用赤胆忠心继续为“建设一个美好家园”用命时,等待这些祖国 儿女的却是严厉的“思想整肃”,“政治站边”。

可以说,经过一连几十年大小无数的“揭批斗改”运动,几乎将中国文化载体的以所谓“地、富、反、坏、右”名堂予以一网打尽。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即使庆幸保全肉体活了下来,但是,生长于头脑中的中国文化之根已被彻底铲除,嫁接的是一种没有“自我”的集体主义的意识。残酷的现实逼迫他们只能接受“活着就好”的苟且,灵魂几近枯竭。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尊严、价值与信仰追求”,只有为家人为自己填饱肚子能活命才是真的,为此不惜去下跪乞怜,出卖所有能出卖的东西。

“十年wg”虽然被我党定性为“十年hj”,但是,针对“旧时代文化人”的清理整肃从“建国”前就已在“解放区”开始,“建国”后只不过是有组织有纲领有计划地进行而已。由于坚持“政治立场清洗”的思想整顿,故而在执行起来就没有党内党外之区别, 之结局让当时选择国共对立的双方人士也惊讶地发现,他们是殊途同归又走到了一起,即因为“原罪”而注定被抛弃的垃圾。替代而起的是轻装上阵的没有历史文化因袭的一代代所谓“劳动者,接班人”。府谷虽然偏于一隅,可是,府谷从“旧社会”过来的文人杰士所遭受的摧残其惨烈程度比起外埠的“读书人”并没有任何的逊色之处,甚至还犹过之而无不及。为此,我不由地想到县城的两位奇女子,上世纪三十年代曾是代表我们府谷人骄傲的她们——刘素菲,苏雅云。

刘素菲、苏雅云同为府谷县城大户人家名媛,同时上学大南门“荣河书院”即“南高”,同时毕业于“榆林女子师范学校”。这种情同姐妹式的杰出亮眼,一时成为府谷乃至整个陕北地区的翘楚和理想女性的楷模。但是,就因为两人选择婚嫁对象的不同,而导致各自在新政权下的差别对待。刘素菲去延安参加革命,苏雅云则嫁给了南高“同窗”,曾任国民政府西安市警察局长的王宪民。

随着政权的更迭,刘素菲又因为是西北局高官刘澜涛的夫人,虽是遭迫害致死,但也仍不失名满誉红、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而作为国民党反动派夫人的苏雅云却从此落入劫难,历尽九死一生不说,就连她的名字也成为忌讳,没有人敢提,更没有人记起,即使有见过之人说到也是满脸的不屑,几近蔑视与嘲讽。最令人寒心的是,我曾专注于一些苏姓本家,而且是和她一起玩耍长大的族亲写文章同样不道其名,而是以“两位除刘素菲外中的其中之一”称呼。气候改变是否意味着天下植物中的一部分必须得去死,必须要被灭种?生物学的问题是否能用来对付人,恐怕连信奉“进化论”的法西斯谛也不敢作出肯定的回答。

历史往往蕴含着无数地偶然,针对到某个具体的人而言更是如此。当刘素菲决定出外闯荡时,其实是和同学好友苏雅云商量一定一起去西安的。只不过事失机密,在准备出走的前一晚,苏雅云被父亲限制出门关了禁闭。刘素菲(原名刘淑珍)在等不来同伴的情况下,只身独影去西安去汉中, 辗转去延安投身革命根据地。

当然,苏雅云的父亲并非如人们想象得那般落后保守以至反动。

苏家乃府谷大户,祖上誉有“祖孙进士”“父子举人”。苏雅云父亲苏德芳曾任旧政权府谷县财政局长,经营有“长发祥”商号,家道殷实,体面有加。德芳先生育有三女二子,苏雅云排行老四,姊妹中老幺。父亲让大女儿二女儿守闺在家,专挑三女雅云远程上学接受新思想,说明其一是看重三女的质地不俗,二也说明苏老先生能看开世事,争先不做落伍者的开明姿态。苏雅云起先能和刘素菲志同道合也是其父德芳先生治家宽容之影响所致,只不过在离家出走去外地闯荡,作为一个女孩子家在旧式家长看来,似乎有点难以接受罢了。

事实上,苏家男儿中是国共互存,其父德芳一律采取“兼容并包,平等对待”的态度,毫无任何政党之成见,厚此薄彼。德芳先生大公子苏仪,“南高”毕业后,因不满包办婚姻与同样不满家庭婚姻的高克亭,一起结伴去山西加入共产党,从此走上离家远行闹革命的道路,隶属贺龙领导的驻守山西兴县的师从事地下秘密工作。为了支持大儿苏仪的革命事业,德芳先生两次为其解囊筹款纾困。苏仪参加革命后仅有两次回家,均为筹集革命急需的活动经费。 次,德芳先生倾其所有交付苏仪近万银元;第二次又遇苏仪回家集资求助,德芳先生没办法只得将私家大宅出售(现在县地毯厂正门处)以帮其子解难。

谁曾想,也就是这一次的毁家救急竟成为父子之间的诀别。苏仪拿着家财甫一过河上岸,就遇山西保德县日伪跟踪暗哨。发现情况有异,苏仪赶忙将八路军帽和有效证件悄悄藏埋,但是,敌人还是发现了这些实物证据。在严刑拷打拒不交待之后,苏仪被活埋就义,时在年。同时牺牲的还有一位苏仪的警卫,该青年姓王是苏仪妹夫的亲侄,王宪民派在身边为郞舅作保卫。故而,得闻悲剧之后,痛苦中的王宪民曾感慨:是我亲手送了侄儿一条命。

苏德芳老人的二公子苏胡留自幼学医,抗战军兴,去国民政府军当了一名随队医生。解放战争中随部队起义,后转业到内蒙包头市继续从医谋生。

出生于国共混容家庭的苏雅云,因为其兄长苏仪与“南高”同学王宪民是要好朋友,经兄长介绍撮合嫁与后来荣任国民党西安警察局长的王宪民。在一个正常社会,知识女性娴淑与一个正派有作为的男生婚配,按理说应该称得上是天作之合,名媛遇才俊,至少比今天那些“明星追土豪追官二代”要高雅顺气得不知多出无计数倍。

王宪民,府谷马真垒沟村人(今归神木县)。其家庭世代务农,其父识子器重,故而留大儿二儿三儿四儿在家, 老五宪民远走府谷县城上学。王宪民“南高”毕业回籍办“私塾”,不几“北伐”开始,他投笔从戎加入到“北伐”军陶峙岳营长部下任排长。“北伐”胜利后,王宪民被举荐到杨虎城部队,接着又被派往“北京警官学校”学习三年。这期间,作为妻子的苏雅云跟随丈夫来到北平,并潜心“女红”报名一所刺绣学校,专门用功钻研传统绣艺二年。

警官学校毕业,王宪民回到西安,旋即被任命为县级警察局长,先后供职于华阴、黄龙、三原县, 做到西安市警察局长的高位。享受夫贵妻荣、生活优渥的苏雅云这期间育有四子一女,相夫教子中度过了自己一生最得安宜并心满意足的辉煌时光。据苏雅云女士 的女儿王雁屏讲:“那时我们家住在‘后宰门’”。稍有点西安历史了解的人一定清楚,上世纪三十年代,西大街“桥梓口”寸土寸金,能挤进“桥梓口”经商设铺谁也不敢将你当一般的富人看。

而“后宰门”则是高官权势们云集之龙虎居,“张学良公馆”,“高桂滋府邸”就在这一带。记得 当朝大佬连战十几年前回大陆探亲访旧,专门指出要去“后宰门小学”参访,因为当年他本人毕业于此校,五十年过去旧情难割啊!连战的祖父连横,被誉为“台湾文化 人”,因为临终遗言“中日必有一战”成为影响国民政府决策的近代 学者。连战父亲连震东,日本“庆应大学”毕业,其当时驻留国军抗战大后方的西安,任“西京筹备委员会”专门委员。由此可见,苏雅云一家住在“后宰门72号”其荣耀优越是何等地有别于寻常富贵人家。

王宪民关中居官十二年,执手人命没有一例,作为一名警察局长足可称之“廉吏”。而且,其人头脑清醒,当府谷老乡,大荔保安司令韩子佩执意顽抗死守华山时,他曾苦口相劝,让韩认清形势放弃抵御。更为难得的是,王宪民任职西安警察局长期间,时值年的一天,突然有两个声称是老乡的人要见他。王宪民经审核发现,来人均为共产党员,一个是担任过刘志丹参谋长的朱瑕凡,另一个是陕甘宁边区主席李鼎铭之子李立果。两人冒险相求是因为被追逼无奈,想借老乡的警察局长身份以脱险。明白来意后,王宪民当机立断不仅为二人备足路费,并且连夜派军警护送两位共产党人出城,让他们躲过生死之劫。

年,眼看国民政府大势已去,王宪民毅然辞官,带着一家妻小七口人逃离西安,来到兰州谋生。年兰州解放后,或许是府谷老乡中的高官照顾,王宪民进入兰州市公安局下设“公安警察培训学校”充任教官,妻子苏雅云被安排到“关园小学”从事幼儿教学工作,长子王雁翱考入“兰州土木建筑专科学校”(现“兰州交大”前身)学习,毕业分配到“银川第二建筑公司”担任技术员。

年“镇反”开始,王宪民将自己的历史如实向组织做了交待。在押往刑场的卡车上,王宪民仅凭一线求生希望对执行长官说,自己曾救过共产党人中的朱某李某,凭此能否换来一命。车到刑场,王宪民和其他罪犯一起被押场跪地,等待枪决。一阵枪响过后,其他人应声倒地,吓尿裤子的王宪民竟然活了下来。接下来的外调审查,王宪民所说正好被时任唐山市委书记的李立果证实“所言不虚”。虽然将功抵罪,但是,王宪民还是被调出公安局去民政局上班任一名文职人员。

死罪虽然将功折过,但是,活罪难以抵当。王宪民一家在一波更甚一波的政治运动中战战兢兢,拼命工作,妻子苏雅云在兰州“孔家崖小学”任教,更是兢兢业业深受师生的称赞。好景不长,57年反右开始,丈夫王宪民因定性为“右派分子”直接从兰州西固上班的单位被逮捕,判刑十年押赴新疆“库尔勒农场”接受劳动改造。苏雅云“上个礼拜还是学生中的‘英雄’教师,这个礼拜即成为混进革命队伍中的‘反动阶级坏分子’”,被停止了教学工作,开除公职。远在银川的大儿王雁翱也因“右派言论罪”被抓,判刑三年发配农场劳教。

七口之家一下减为五口,而且, 的经济来源作为教师的苏雅云又被下岗,被迫无奈之中的母亲,为剩余少不更事的四个正在成长中的儿女拼也得拼,不拼还得拼。她遍步兰州市的大小集市、车站、火车站,哪里人多往哪里蹿。干什么?利用当年北京“陪夫”期间学得一手好针线,为人补衣绣袜缭窟窿以换取生活所需,孩子们的学费书本所用。同时,她也四处张罗去各个学校为那些因事缺勤的老师顶课代教,想方设法为随时断炊的一家五口而奔波而拼尽心血与汗水与眼泪。关键是,苏雅云力撑的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沉重到不敢想象的犹如乌云笼罩般的压力,这对一个向来养尊处优中的知识女性而言,随时有可能像五雷轰顶似地将她稍有松懈的脆弱击个粉碎。

年,挣扎中的苏雅云又等来了政府勒令她一家下放到农村落户,取消市民户口的决定。苏雅云这时已是山穷水尽,只有不惜一切与政府据理力争,她以自己不会务农,挣不来“工分”为理由,说“到了农村只能饿死我们一家五口”。交涉的结果最终以“返回原籍”处理。无奈之下,苏雅云在追讨到元政府给付的“路费”后,从此结束了自己从少女到中年,从榆林到北京再到西安、兰州接近20年在外的漂泊生涯,凄苦地踏上返乡的崎岖行程。

身处厄运,人是无法转身的,更别说一个柔弱女子,知识女性。往往的结果“挣扎越欢,惨相愈烈”,尤其在全国一盘棋的高压氛围下,即使你是一只虫子也难逃遍布密织的天罗地网。无疑,离开兰州的苏雅云等待她的只能是更加严酷的考验,心灵摧残的动荡与历练,一个女人心身俱焚的熬煎。如果不是伟大母亲的情怀的本能支撑,我们实在找不出任何的理由让苏雅云能在地狱的穿行坚持挣扎而不是颓然倒下,置五个失父之嗷嗷待哺的孤儿于未知之惨状中。

苏雅云一家离开兰州时,丈夫王宪民五十三岁,妻子苏雅云四十四岁,长子王雁翱二十四岁,二儿王雁辉十六岁,女儿王雁屏十四岁,三儿王雁飞十二岁,四子王雁翘十岁。

经过十年(——)惊恐、动荡搓碾的苏雅云,此时已是花容失色,病体怜怜的憔悴形象。是母亲的本能支撑她不能倒下,带着五个失怙的孩子无复选择地踏上包兰线的火车,或许是因为亲人、家乡情结引领她朝向一个未知祸福的归程前行。苏雅云只所以在包头作暂时安顿,是因为自己的大姐二姐都在这里安家落户。弟弟苏胡留随傅作义部队起义后,他本人退役就地留在包头行医自养。兄长苏仪牺牲后,其两个儿子由父亲苏德芳扶养成人,大孩苏成孩参加 赴朝作战,失去一只胳膀成为独臂英雄转业到包头;二孩苏喜成作为毡匠也流落到包头,弟兄俩同住一城。

苏雅云到包头很快和一个复员军人叫李恒胜的结婚,显然,结婚的目的是为四个孩子能有个本地户口。经58年的“大跃进”,包头市的工业生产急需要大量工人,只要有户口就有单位可进。这时的二儿苏雁辉进了一家军工厂,女儿雁屏去了“云母厂”。刑满释放的长子雁翱于年从银川来到包头,利用在“包钢”打零工的闲剩时间,拜师于一位“说书”名家学艺,艺名王鑫年。由于长相俊美,口才超群,再加天生的表演秉赋,雁翱从师一年便学成满业。

不管怎说,苏雅云去到包头的 、二年总算是生活初步有保障,孩子们基本有着落,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再加上复员军人李恒胜的社会关系,一时还没有体验到任意地生歧视对待的偏见。可惜,这样的安定好景没有维持多长,随着“三年困难时期”的饥饿恐慌,工业“大跃进”带来的萧条,全国工厂、单位又陷入紧急精简裁员,雁辉、雁屏被辞退,大儿雁翱本身就是个临时工,自然也成失业对象。一家人顿时陷入慌乱,遭遇到“返乡”途中 次意想不到的重击。由于大萧条影响下的生存威胁,人与人之间一下子变得关系紧张,亲戚也成为形同路人的陌生,各自保命,哪还能顾及到骨肉亲情?

没路之人,危机之中的苏雅云又念及起家乡的旧谊,在与李恒胜离婚后,决意踏上回家的路程,带着五个孩子来到自己生长成人的陕西府谷县城。

抵达府谷的苏雅云一家基本上属于“举目无亲”,原有的娘家父母去世,家产变卖一空,只有寄居在旧县城闲置的一个院落。此去处为府谷“反蒋”义士张登阁所有,因为支援抗战“毁家捐款献子”的慷慨之举, 落得人去楼空的结局,令时人不免有唏嘘感慨之叹。苏雅云在府谷生活不到三年,中间也有一段婚姻是和大名鼎鼎的柴复成家。柴复,柴家墕名流柴镜荃之大公子,早年毕业于北京“中国大学”中文系,在国军22军任文职军官,后随傅作义部队起义,曾担任解放军“大青山游击支队”教导员,解放后离职回到府谷。50年“镇反”被抓判刑二年。由于身材魁梧,力大无穷,在劳改中一次背碳斤几十里上山下洼不歇肩的优异表现而提前获释。

苏雅云得遇柴复论见识论雅趣,论命运之坎坷,论质品之超然均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同之处在于,柴复作为男子之英迈,看破一切只能以放浪作为苟且,形骸极尽自虐,混迹聊以嘲讽。所以,虽然成家并没有立业的谋算。苏雅云则不同,虽然心冷蒿灰,可是作为母亲的心契,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尊养,五个孩子的活命与成长才是她心头时刻牵引的紧捏牢抓。总之,苏雅云此次回府谷逃生,除过将 宝贝女儿时值18岁的雁屏嫁给我的老师赵仲祥(两家学质品地无论解放前后都称得上“门当户对”)算是一个妥帖之措外,其余行止从根本上讲 是一步错得不能再错的失策之举。

新政权建立后,执政者的意向是“人民群众的福祉”为首位。但是,政府的主要精力却在一次次地为巩固“红色江山”而昼夜不息地“一边制造阶级敌人,一边加强阶级斗争”,因而使得正常的工农业生产几近停滞,市民商业活动更是被驳“投机倒把”行同犯罪。故而,如何疏散城里人到乡下去以缓解城市人口压力,一直是国家大政方针之紧迫。“wg”知识青年的“上山下乡”不过是前边二十年做法成为“运动”的政策顺延。“三年自然灾害”之后,大量的国家干部被动员鼓励回到农村落户,像苏雅云这样的“反动阶级”想呆在城里过活,那不是让革命的工人农民干部恨到牙疼吗!所以说,当雁屏阿姨告诉我,当时逼她们一家回马真垒沟务农是有人检举揭发的缘故,或是因大哥雁翱说书《大八艺》《小八艺》等古典名段轰动县城,收益高生活好而引人嫉妒所招致。其实,表面看似有人搞小动作,根本的原因是形势逼迫,城关镇书记苏建功只是个照章执行者而已。

另外,河套平原从来是府谷人活命之后花园。历史上的“走西口”逃荒最典型不过,新中国从建政到“wg”结束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的近三十年,府谷农村的一半人举家去内蒙落户,有亲朋关照,有劳力扛硬,有嫁女过去等等作为下户的理由。目的只有一个,那里地广人稀,土地肥沃而且还能通年吃到白面馒头。苏雅云女士在府谷颠沛流离四年不到又举家迁往包头东河区邓家营子落户于一个菜农家,其实是活命驱使下的一次认命式的纠错。

中国社会三千年,改朝换代无数次,大致的情形一般是只要权力到手,政权稳固,作为执政者都倾向于“与民休养生息”,大众“咸与维新”,尽快将社会从动荡中恢复安定,教民桑麻,官归守职,男耕女织,学子功名,商勤利获。尽选天下之才不使遗珠,张大皇家之恩感民奋进。而新政权的理念却是“破旧立新,阶级斗争”,所有不合“无产阶级”意识的东西必须打倒,铲除。标签大于一切,不管你是否真的反动,只要你是曾经的“对立面”一律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革命要的就是白纸一张式的“干净”。再有文化也不符合革命的标准,“知识越多越反动”。

所以,对比下来,建国以后,王宪民,苏雅云,柴复这些旧时“知识文人”,虽然是活体存在,但在革命的一边看来,其价值早已不存在,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垃圾,没有人注意,更没有人同情。很大程度上是那些大多数“不知廉耻,无论知识”为何物的“无产阶级”主力军的“革命闯将、干将、主将”,凭借着对这些“地富反坏右”的极端侮辱与鄙视的态度,聊以壮强自己空虚卑怯的自信心。苏雅云自年到年辞世的十年间,结婚四次,每次婚姻维持不过一年多,说明幸福与婚姻已经无缘,为了五口活命的嘴,结婚仅只是一张度过艰难的通行证。一个社会将一位铮钢硬气的知识女性,拖带有五个子女的柔弱多病的母亲遭践到如此卑微的地步,这该是人类文明倒退到多么可怕才应有的悲惨景象!

苏雅云失去城市户口后,被迫去到古城油坊坪村落户和一个当兵老光棍汉成婚,一年之后的年又被大儿雁翱接到包头,以与一位菜农成家为由全家落户在东河区邓家营子,成为名正言顺的种菜农民。

年,正值轰轰烈烈的“wg”如火如荼开展之际,苏雅云在得知旧时好友同窗的府谷老乡刘素菲含冤 而死的信息后痛哭一场。不久,自己也在贫困潦倒中病逝。享年54岁芳龄。

苏雅云去世,为给母亲配一副薄板棺材,长子雁翱顾不及其它冒险翻窗“打火机厂”的库房,偷了一箱“打火石材”去没人处卖了十几块钱,才将母亲入殓安葬。事发一年后,公安机关以盗窃罪将雁翱判刑二年。这也是文质彬彬、才华横溢、相貌出众三十大几还未有妻室的雁翱第二次经历铁窗生涯。

丈夫王宪民年刑满继续留在农场劳役,直到干不动的年回到归属神木县的马真乡老家,年来到内蒙包头邓家营子和儿子们团聚,这时已距妻子离世整整七年,其实也是他和苏雅云分开不到十六年的时间。世事变幻如此凶险沧桑在一个非人社会是足以能击垮任何一个正常人的想象力,也能将人世中任何的绝望悲冷无情地带入让人恐惧地悽苦恶梦。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王宪民很快获得平反,大儿雁翱也落实政策回到银川工作。一家人的户口采取自愿原则,想市民想农民随意,二儿雁辉三儿雁飞工厂上班恢复为市民,四子雁翘种菜惯了,继续当农户。

令人遗憾的是,苏雅云没有等来平反的那一天,不像她的闺蜜老乡刘素菲平反会在西安大礼堂隆重举行。遥想当年,府谷县走出的知识青年,风华女子在寂灭的阴府相遇,能说些什么,还会有爽朗的笑声,一腔正气傲视 的热情?

苍山罡风吹正爽,

草间鼠辈筑巢忙。

松泉抚琴成旧事,

对月彭泽哭黄粱。

(年8月12日写于渭南山榆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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